菠萝·硬猫
《坦白》海报
以为马丁·弗里曼主演的新剧《坦白》(A Confession)又是一部不温不火,缓慢细腻的罪案剧,没想到它与众不同,推进到新的领域。
《坦白》剧照
弗里曼饰演的史蒂夫·弗尔彻警探不是一身反骨,也没有一颗饱受困扰的灵魂。他根本没想过和体制搏斗,也没料到有一天会因为正当的行为被体制暴击。在所有个性鲜明的屏幕警探中,弗尔彻肯定是比较无聊的一个。面对漫长而煎熬的不公遭遇时,他哑口无言,默默消沉下去,和绝大多数善良的普通人一样毫无反击的能力。
以22岁的女子希恩·奥卡拉汉失踪为开端的《坦白》严格来讲不是一部罪案剧,因为案子很快就告侦破。破案的过程不算艰难,嫌犯的被捕才是这部剧真正的开始。
从弗尔彻警探决定打破警察手册的规则,在押送嫌犯回警局之前做临时审讯,期冀在“无可奉告”的冷墙竖起之前探知失踪女孩所在的那一刻起,他的一连串霉运开始了。
打击一个接一个,他会慢慢发现,警察手册和高层同僚们和他原来从不是一个战壕里的人,以后更不可能是。弗尔彻的临时审讯本出自警察职责和做人的良心。他知道一旦嫌犯被送回警局,接触到律师,必定缄口不言,拒绝透露女孩的所在,失去救回女孩的最后一线希望。
回警局的路上嫌犯向弗尔彻透露,“还有更多的人”。弗尔彻想趁热打铁,从这位连环杀人的出租车司机口中套出更多失踪女性的信息。这些女性长埋地下已久,在亲友心里留下无法填补的黑洞。
是人都能理解的简单道理,却不能保护弗尔彻免受渎职罪的起诉。听证会上,弗尔彻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不理解他当时的决定,至少他们是这样表现的。弗尔彻重复了无数次的解释句句被弹回,在座一张张严肃的面孔像白纸黑字不容置疑的警察手册,失去人类的表情。
警局高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视弗尔彻为弃子的?是从他们把他归为“异己”开始的。剧的开始有一个插曲,弗尔彻的一位同僚遭停职。他同情他,和他喝了一次咖啡,被高层警告。之后同僚自杀,弗尔彻上门慰问。遗孀告诉他,她的丈夫死于被集体抛弃的绝望。
日后当弗尔彻被抛到与这位自杀警员相似的境地,他必然会想到他。不管犯的是什么“错”,他们都被僵化刻板的规则,和人的私心与无情联手造就的丑陋怪物撕碎。
弗尔彻和自杀警员的角色互为参照,一隐一显,落得同样的命运。这样互文的角色在剧中还有几组,分别是两位受害女性的母亲,她们的家庭成员,以及她们自己。
《坦白》用精巧对称的结构,展示了同样的灾难,降落到不同人的头上,产生的不同反应和更加绵延幽微的影响。
灾难本已不幸,但对比更加残酷。
两位年轻的受害女性生前截然不同,一位洁身自好,一位自甘堕落。两家人比邻而居,但共同的悲伤没有拉近他们的距离,反而产生心怀愧疚的隔阂。
得知女儿死于同一人之手时,“堕落”死者的母亲凯伦(艾美达·斯丹顿饰)试着安慰清白死者的母亲伊莲(西欧布罕·芬内朗饰):“至少我们的女儿们是在一起的”。伊莲微微别过头去。她是与凯伦同病相怜,但不能容忍别人把她们的女儿相提并论。想到公众恐怕会把自己的女儿与凯伦吸毒、卖淫的女儿一同视为行为不端,自取灭亡者,她就不寒而栗。
编剧用了很多闪回画面刻画凯伦与女儿之间的关系。她拼命挽救吸毒的女儿,孜孜不倦地在她失踪后到处找她,为她点燃生日蜡烛,希望她在生日那天回家。和伊莲相比,凯伦给女儿的爱一点不少。
但死者受到不同的待遇,连嫌犯的罪名中都不包括杀害凯伦的女儿,因为“证据不足”。伊莲的女儿出殡时沿街挤满送别人群,鲜花像雨点落在灵车上,凯伦女儿的葬礼门可罗雀。
一位母亲打心底看不起另一位母亲。无法放到台面上的深层原因是,始终表现得非常坚强的伊莲不喜欢展露创痛的凯伦。伊莲是那种女性,被要求上电视召开发布会时,她小声自嘲“现在我们成了那种可怜的受害者家庭”。
凯伦则没有这种顾虑,她更天真直接。获知女儿死讯的一场戏中,饰演凯伦的艾美达·斯丹顿献出令人心碎的表演。她为女儿准备好生日蛋糕等她回家,门铃响了,却是弗尔彻警探出现在门口。她把一位燃起颤抖的希望,随即希望如烛火瞬间被吹灭的母亲形象深深送进观众的心里。
这部剧很压抑,编剧不想掩盖,也不想以轻松的桥段稀释。相比其它英国罪案剧,它的节奏更紧凑。从人口失踪开始,打击一重一重袭来,连转机的假象也极少有,像和尚敲木鱼般机械又无情。
不幸的涟漪一圈圈地扩大。女性失踪遇害,抓住凶手,公正地审判就好。警察因破格审讯罪案而蒙冤,那么就集体请愿试试看能不能推动司法改革。剧中的角色都像不倒翁,被推倒就立即弹起来。但他们这样一次次不假思索地立起来,似乎只是为了很快再次被推倒。
不幸的第三重,也是最无解的一重,在伊莲拒绝凯伦的见面请求时到达高潮。拒绝的原因很复杂,包括尴尬、讨厌、不忍,等等。当凯伦夫妇寻求议员的帮助,征集签名力挺蒙冤的弗尔彻时,伊莲又再次背过身去。
连环的不幸中,如果受害者能团结一致,或至少互相理解,那么不幸就不能被称为悲剧。比如女性遇害,但得到警界和社会各界力量的支持;弗尔彻蒙冤,凯伦夫妇帮助他征集到许多签名,呼吁改革。但伊莲和凯伦两位受害者的母亲,距离互相理解仍非常遥远。
同样令人刺痛的是,最初起诉弗尔彻的正是伊莲的前夫、她遇害女儿的亲生父亲。
这位社会渣滓非但不感谢弗尔彻用职业生涯和荣誉做赌注换来她女儿的信息,反而起诉他渎职。也许他急需找一个替罪羊(就像警局高层一样),也许只是享受站在镜头前诉说弗尔彻(而不是凶手)对他造成“严重伤害”的骄傲,或者以莫须有的理由伤害别人的快感。
悲伤对他来说大概就像烧烫的红砖,以为只要往别人手里一塞就不再烫手。一个小人,但来自小人的伤害最难防。
为什么这部剧要取名“A Confession”,可能编剧就是想告诉你,不要以为坦白为凶杀画上句号。事实往往事与愿违,坦白只是开始,随之而来的无尽煎熬才是人生。
本期编辑 邢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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