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卷帘人
 
一日，去一书店雅聚，这才得知陈云当年做过商书印书馆的伙计，设想一下陈云做伙计时的情形。在一个院子里，一定有人使唤陈云。
“陈云，喂马去。”
“是。”
“陈云，挑水去。”
“是。”
使唤陈云的喜欢陈云的手脚麻利，做什么都做得好。
毛泽东在北大图书馆时，有拄着拐棍、穿着长衫、戴着金丝眼镜的人来借书看。毛泽东一见此人，高兴得嘴都合不拢。
“陈大师，你要看什么书，我帮你拿。”
陈大师看了一眼毛泽东，一声不吭，用拐棍戳了一下地板，咚的一声，这就是陈先生要说的。
咚的一声的意思有可能是：多嘴。
图书馆里那么多的书，也就是无数的人在说话。
毛泽东在北大校园，看见了张先生，毛泽东又激动了。
“张先生，我看过你写的文章，受益匪浅。”
张先生没有回头看，姓张的先生多，谁知是哪一个？
毛泽东心里想：你们这帮又酸又臭的文人。
毛泽东自己都说在北大受冷遇，有他这句话，就有此二场景。
再设想一下毛泽东在中南海跟警卫员讲课。
毛泽东在黑板上写了个“懿”字。
“这个字你们认识吗？”
“不认识。”
“你们不认识，我也不认识。不过，按照长字读一截，矮字读一边的套路，你们看，这个字这边是壹，那边是恣，那就念“一”吧。”
“报告毛主席，为什么不念恣呢？”
毛泽东哈哈大笑。
构建这样一个故事，只是想表现毛泽东的无奈。
毛泽东多次跟警卫员们讲课，警卫员们都听他的话，等毛泽东死后才写书，当然，都知道往自己脸上贴金。
所有好的故事，都是建立在真实的基础上。
雅聚，酒不是那么好喝的。
“我们准备开个座谈会，你是京城客，你谈一下创作体会。”
“我普通话说不好，刚才在出租车上，我说去哪里哪里，司机没听懂，司机说：你再说一遍。”
“稍微有点听不懂，别人会听得更认真，比如毛泽东讲话。”
我喜欢卡尔维诺谈创作时说的：轻逸。
婴儿睡着了，眼皮会动，那是在做梦。婴儿的梦，婴儿不知道，别人更不知道。婴儿的梦应该是轻逸的，但愿也是轻逸的。长大后，一切都是那样的沉重。没人会喜欢沉重，应对沉重的办法就是诗酒轻狂，往往又是破落之家，才有此轻狂。最底层的人，裹腹也不易。杜甫这才咬着牙齿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到了闹革命的人那里，那就是：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原来，闹革命的人早把人世间看透了。
人免不了要被黑暗压迫着。
卡尔维诺说：
只要人性受到沉重造成的奴役,我想我就应该像柏修斯那样飞入另外一种空间。我不是说要逃到幻想与非理性的世界中去,而是说我应该改变方法,从另一个角度去观察这个世界,以另外一种逻辑,另外一种认识与检验的方法去看待这个世界。我所寻求的各种轻的形象不应该像梦幻那样在现在与未来的现实生活中必然消失。
什么是轻逸的故事呢？
热映的《我和我的祖国》，里面有两个故事特别好，一个是原子弹爆炸，一个是看中美排球比赛。
为了原子弹，一个人受到了核幅射，躺在病床上，实验室负责人对他说：你留意一下，街上最近可能有些动静。真是高妙，他来到街上，一如既往地平静，坐在公交车上，还有个女的跟他说了很多话，最后是红旗飘飘，大家庆贺原子弹爆炸成功。要知道，从那位负责人对他说街上有动静开始，接下来的故事都是虚构的。好的故事就是这样，你明知道是假的，照样让你笑让你泪。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谁家里有一台黑白电视机是了不起的一件事。当年的人也大方，有了电视机，一定把电视机搬出来，让大家共享。编剧出奇制胜地编出两小无猜的故事，女的叫小美，到了美国成了大美，男的留在国内，又仿佛虚长了那么多岁。
孩子都喜欢听别人讲故事，因为人世间本来就是个故事。
厉害了中国编剧，有这两个故事，中国编剧最少不比美国编剧差。
在神的眼睛里，人类都是孩子，没出医院看护室的孩子。如同枯荷的女人，见到什么样的男人都觉得他们是孩子。
有个女人对我说：人世间的故事就那么多，可历朝历代都在讲，为什么？因为背景不一样，仅此而已。
我想到了轮回。
我在兄弟中排行老大，穿衣服都是新的，穿旧了穿破了往下传。有一天，妻子拿出一件衣服对我说，这是儿子穿旧了的衣服，给你穿吧。儿子必须穿新衣服，也是，否则如何走进新时代？我穿着儿子的旧衣服，心里美滋滋的，那是看到了儿子的成长。又过了几年，年年穿了儿子的旧衣服，心里不再那么美了。却又有了新的感受：这就是轮回呀！
创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体会，但创作是没有模式的。创作就是梦，问一问那些搞审查的人吧，看看他们能不能管住自己的梦。
“我怎么会做这样一个梦呢？”
“把你的梦告诉我，我给你解梦。”
“我说不了。”
“那我就解不了。”
多少人愿意把自己的梦都示人？
创作跟写手意思不一样，李敖说什么是职业写手，就是不管让他写什么，他马上就能写。而创作有点像酿酒，还是有个酝酿过程的。人的认知过程太慢，见到一棵树，未必会让你写出一文来，但经过了一些事以后，再看到这棵树，这一篇小文就有了。
“这篇文章应该这么写。”
听着一个根本不会写作的人教别人写作，心里暗笑，孔夫子说得真好，人之弊在好为人师。
教别人写作就像春风十里扬州路上的人，都卷起了珠帘，也没多大用，但不卷珠帘如何卖笑？
杜牧有自己的选美标准：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起珠帘总不如。
 
2019-10-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