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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人又挑逗:为什么探戈是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灵魂之舞?

阅读量:3845222 2019-10-27




文 | [英]尼克·凯斯托 译 | 毕然
摘自《布宜诺斯艾利斯传》,新星出版社2019年8月,已获出版社授权。
本       文       约  7575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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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的晚上,在博卡区的一家餐厅,铺着红格子桌布的长桌上摆着意大利美食,桌边是一圈木质的座椅。桌上有意大利面,免不了也有牛排,还有特别给劲的阿根廷红酒,浓郁的单宁味几乎能把你的上膛掀翻。客人都是普通的布宜诺斯艾利斯人,有情侣,也有带着孩子的家庭。似乎各个年龄段的孩子都可以带到餐厅来,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小孩子好像并不是招人讨厌的磨人精,反而受到客人、服务员和餐厅老板的一致欢迎和优待。天色渐晚,将近午夜,忽然,吧台后面响起了探戈乐曲。沉闷的气氛为之一振,年纪大些的夫妇最先站起来,开始跳舞。随后,有些执拗的年轻人也不情不愿地加入其中,不一会儿,整个餐厅已经挤满了一对对跳舞的人,男士们挺直身板,左手握住女士的手,右手轻轻搭在她们的腰部,更讲究(或更爱出汗)的人会在右手搭上一条手帕。没有虚礼,没有炫技,当人们玩够了,就会退出人群,回到家人身边,继续享用美酒。

五彩斑斓的博卡区
博卡区这种深夜起舞的场面让探戈回到了它最初起源的地方——城市里那些不起眼的角落。关于探戈究竟是如何诞生的,甚至是“探戈”这个词的含义,都有多种不同说法。有些人说它是在模仿非洲鼓的声音。这种说法的唯一问题在于,探戈乐曲中并没有鼓声。还有人说它源于葡萄牙语的动词tangere,意思是“触碰”,但这也不是早期探戈的显著特征。其实,这个词最有可能起源于非洲语言,表示供人跳舞的封闭空间。
无论这个词的起源如何,我们基本可以肯定,探戈最早出现在十九世纪七八十年代,当时布宜诺斯艾利斯这个移民城市正蓬勃发展,越来越多的港口工人、从巴拉圭战场归来的士兵、在博卡区和巴勒莫下区等贫穷街区安身的黑人等人群促使各种形式的妓院在这里兴旺起来。客人在等候时可以观看小型音乐表演作为消遣,通常是钢琴、吉他和小提琴演奏。这种音乐融合了西班牙的哈巴涅拉舞曲、阿根廷乡村的米隆加舞曲,以及黑人狂欢节的节奏。
最早的探戈舞被形容为“表现性行为的有节奏的哑剧”,通常是两名男性顾客一起跳。一百多年后,这种说法显然仍然适用。正如小说家托马斯·埃洛伊·马丁内斯在《探戈歌手》一书中所言:“这种舞蹈以近乎野蛮的拥抱开场。男人的手臂环住女人的腰,从这一刻起,女士就开始退却。她会不断后退。有时男士会低下头,胸部向下压,或是侧过身与女伴脸贴脸,他的腿勾勒出纠缠的线条,女人只得配合着画出相反的曲线??这好比一种竞技性的性行为,几近完美,却完全无关情爱。”

伴随着这种舞蹈和与之相配的色情歌词,探戈逐渐发展成了一种谜一样的生活方式。故事的主人公是妓女(她们通常心地善良,善于倾听顾客诉苦,并给予肉体和精神的慰藉),开设妓院的老鸨(维持秩序和权威的人)和皮条客[有各色人等,也有各种各样的别号,如canfinflero、cafisho、enjailaifero(意为享受高贵生活的人)等]。进入二十世纪,这些皮条客成为大受欢迎的英雄人物,像布拉斯·马塔莫罗形容的那样,他们的“帽子浪荡地搭在耳朵上面,丝绸领带上别着珍珠的领带夹,每个手指都戴着戒指,通常是戴在白色小山羊皮手套的外面,肩上披着小羊驼毛斗篷,鞋罩下面的小山羊皮靴异常柔软,甚至可以折叠起来放在口袋里”。皮条客是一个特别忧郁的角色(他其实不需要做任何工作),总是对生活抱着宿命论的态度。爱德华多·阿罗拉斯是早期“探戈英雄”中最著名的一位。身为探戈音乐家兼皮条客,他爱上了“琪姬塔”,甚至娶了她。但在探戈世界里,琪姬塔必然会背叛他,与他最好的朋友私通。阿罗拉斯开始借酒浇愁,并最终离开了布宜诺斯艾利斯,前往巴黎。1924年秋天的一个夜晚,他在与法国皮条客的打斗中被刺伤身亡。
阿罗拉斯被誉为“班多钮之虎”,班多钮琴这种奇怪的乐器很快成为传奇的探戈音乐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班多钮琴俗称“风箱”,由德国海员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带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它和手风琴绝对不同。维基百科对这种乐器的定义就能体现出它的复杂程度:“与键盘式手风琴不同,班多钮琴没有像钢琴一样的按键,它的两面都是键钮,每个键钮在风箱拉开和关闭时发出两种不同的音(变换音班多钮琴)。这意味着每一侧的键盘实际上有两种状态:风箱拉开是一种,风箱关闭是另一种。由于左右手键盘的布局也不相同,所以演奏这种乐器必须学会四种不同的键盘布局。但这样也有一个优势,就是音域可以从左手的低音谱号一直延伸到右手的高音谱号以上。不过,更麻烦的是,还有一种同音班多钮琴,这种琴能够更好地适应半音阶调音。”

复杂的结构使这种乐器具备了一种独特的音色,不太连贯,如同喘息一般,像是专为忧伤而热烈的探戈舞蹈和歌词而打造。最早的歌词能流传下来的很少,但其中的Damela lata(《给我代币》)这首作品明确显示出了探戈的起源。那时,客人会支付代币(lata)给女孩,而女孩在一天结束时要把得到的所有代币交给皮条客或老鸨来核算她的收入。(布宜诺斯艾利斯俚语中依然可以看到相关的表述,nome des lata意即“别给我找麻烦”。)
到二十世纪初,探戈音乐逐渐走出妓院,先是传到了同一街区内的咖啡厅和城市边缘地区,继而进入了各家舞蹈学院。随着探戈音乐的普及,乐手变得更为专业,乐队也得到了扩充,增至五到六个人,包括两名小提琴手,通常还有一个单簧管演奏者。不久之后,在布宜诺斯艾利斯遍地开花的流行剧院里,探戈音乐成为独幕喜剧里的重要成分,而独幕喜剧正是在这时取代了西班牙传统的说唱剧。与此同时,上流社会的年轻人也被这股狂热感染,时常前往舞厅欣赏这种音乐,与身为常客的工人们争斗一番。
卡洛斯·加德尔
大约是在1910年阿根廷独立百年之际,探戈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才真正获得广泛的社会认可。1912年,著名的安东尼奥·德马基男爵在位于“贵族”街区雷科莱塔区的格拉斯宫首次举办了上流社会的探戈舞会,汉森和阿尔芒翁维尔等歌舞厅也成为上流人士经常光顾的地方。正是在阿尔芒翁维尔,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探戈大师卡洛斯·加德尔开始崭露头角。被誉为“南美歌鸠”的他,生平履历仍笼罩着众多谜团。首先是关于他的出生地。多年来,他一直自称在河对岸的乌拉圭出生,但有一些人坚信他身为布宜诺斯艾利斯音乐界的中流砥柱,一定出生在这个城市。事实上,他是1890年12月1日在法国西南部的图卢兹出生的,原名查尔斯·罗穆亚尔德·加尔德。他的母亲贝萨,阿根廷人叫她贝尔塔,并未结婚,未婚生子的污点似乎是迫使她在两年后移居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主要原因。因此从一开始,年轻的查尔斯——或者说卡洛斯(这是他到阿根廷后不久改的名字)过的就是一种探戈式的生活。小时候,他与母亲一起居住在城里一处主要的菜市场——阿巴斯托市场附近的工薪街区,当时卡洛斯还是个小男孩,与母亲同住一个房间。(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一座宏伟的装饰艺术风格建筑落成,这个市场迁入其中。八十年代市场迁至郊区后,这座建筑逐渐废弃,九十年代改建为购物中心。这一区域周边至今仍是暗夜探戈的聚集地。)
关于加德尔的早年经历,还笼罩着更多谜团:据说他曾做过有轨电车售票员,有过小偷小摸的经历,甚至蹲过监狱。但到1910年后,他已经开始靠唱歌谋生。1916年,他凭借帕斯夸尔·孔图尔西作曲的《我的伤心夜晚》一鸣惊人,随后便声名鹊起,势不可当。从这首歌的歌名可以看出,这一时期探戈与悲伤和失落的情绪仍然紧紧相连,也抒发着数十万新来的移民常有的那种去国怀乡的愁绪。因此,探戈也被称为“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布鲁斯”,不过相较于美国黑人遭受的现实迫害,探戈所表达的更多是一种精神上的苦楚。

卡洛斯·加德尔
加德尔很幸运,他出道的时间正好是唱片发明不久,也是“电影宫”开始上映热门默片的时候。在早期的一部卖座电影《桃花》(1917年)中,他首次亮相,翻唱唱片中的歌曲,或在探戈乐团的伴奏下现场演唱。
到1919年左右,探戈不仅已经风靡布宜诺斯艾利斯和整个阿根廷,在马德里、伦敦、纽约和巴黎也掀起了同样的热潮。阿根廷历史上多次出现的一种现象重演了:谁在被阿根廷富裕阶层视为精神家园的巴黎获得国际性的成功,谁就能进一步巩固自己在阿根廷国内的声誉。这意味着像加德尔这样的歌手有机会成为国际巨星。二十年代,他先后前往法国和纽约唱歌,录制唱片,并主演电影。1934年的歌曲《我可爱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出自同名电影,是他最成功的作品之一: 我可爱的布宜诺斯艾利斯
当我与你再相见
悲伤与遗忘已如过眼云烟??
 这是布宜诺斯艾利斯人乡愁的精髓。他也许不得不离开这个城市,去历练自己,去实现自己的愿望,但只有当他回到这个港口,忆起曾经的生活是多么单纯,他才会感到圆满与快乐: 那小巧的街灯,立在故乡的街边,
它见证了我最初的爱情誓言。
它宁静的光芒如此耀眼,见到我心爱的姑娘,
她如阳光般明艳。
命运让我与你再相见,
你是我唯一热盼的故乡,
班多钮琴忧郁的琴声萦绕耳边,
我的心几乎要飞出胸膛。
 这场景并非发生在市中心,而是在一个“小巧的街灯”照亮的贫穷街区,而他所爱的姑娘是一个pebeta,这个词本意是“面包卷”,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俚语中指年轻女孩儿(类似的词还有很多,比如papusa、mina等)。尽管歌曲咏唱的是“我唯一热盼的故乡”,但在同一时期的一次采访中,加德尔坦诚地表达了许多艺术家对这个城市的矛盾情感: 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待了几个月后,我产生了不可抑制的想离开的念头??我似乎就是一个流浪者,从不满足于自己的命运??布宜诺斯艾利斯真的很不错,科连特斯大街拥有难以言表的魅力,像铁链一样将我们束缚住??但当你已经见识过巴黎,去过蔚蓝海岸,当你已经获得过皇室的掌声,这些已经无法满足你?? 1936年,这位Troesma(maestro的倒读隐语,大师之意)在远离故土的哥伦比亚死于一次空难。这更令这首献给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怀旧情歌增添了几分凄美。加德尔的遗体后来运回布宜诺斯艾利斯安葬。1937年,一座高于他本人的铜像在恰卡黎特墓园揭幕。歌迷们仍然让他像生前一样,右手随意地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衣服的扣眼上别着一朵红色的康乃馨。雕像上刻着:“卡洛斯·加德尔,一天唱得比一天好。”在探戈史上,再没有人能像卡洛斯·加德尔一样成为神话,像他一样获得一代又一代布宜诺斯艾利斯人的热爱。阿根廷社会学家胡安·何塞·塞夫雷利曾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日常生活与异化》(1964年)一书中指出,他的走红“象征着失败者的一种意淫,他们仇富,因为他们自己无法成为富人。他是那个‘做到了’的人,他做到了,就为那些永远无法做到的人报了仇。他是一个从阿巴斯托的群租房起步,一步步走到了国际大资产阶级令人目眩神迷的宴会桌上的人。”
不断变化的体裁
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新媒体的迅猛发展使加德尔等歌手和刚刚走向专业化的探戈乐队受益匪浅。乐谱和唱片的销量都可上千。收音机开始播放探戈音乐会。阿根廷制作的第一部有声电影也自然而然地题为《探戈》(1933年),同样是在1933年,第二部有声电影制作完成,名为《起舞》。1935年,又推出了《班多钮琴之魂》。这时,探戈已不再是凭直觉随意演奏,而开始有了分类。一个典型的探戈乐队由两把小提琴、两个班多钮琴、一架钢琴和一把吉他或低音提琴组成。人们还探索了新的节奏,另外,受北美爵士乐的影响,探戈音乐变得更为都市化。
探戈音乐所配的歌词大多套用模式化的人物和情景,阿根廷社会史学家布拉斯·马塔莫罗对此曾做出如下阐述: 为了一条真丝礼服裙而背叛自己的出身,在高端歌舞厅的私人包间里假装自己是法国人的邻家少女;生活贫困,被不争气的儿子们冷落的纯洁善良的母亲,她既不抱怨也不反抗,永远给予理解和宽恕;被妓女牵绊,自称是富人或家境优越的外国人的下层阶级青年;因为继承了遗产而自认为高人一等的富家子弟。歌舞厅,象征着诱惑和毁灭,出身的街区,代表着庇佑和拯救。 
阿曼多·迪谢波洛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政治和经济困境使人们的悲观厌世情绪进一步加剧。探戈作曲家阿曼多·迪谢波洛(?—1971)曾坚称“探戈是一种可以让你翩然起舞的悲伤”,并补充道,“生命是一道荒谬的伤口”。迪谢波洛将探戈的悲伤和遗憾升到存在主义的极致。《依拉,依拉》这首歌创作于1930年,也就是二十世纪第一次军事政变爆发几个月后。歌曲抒发了二十世纪喧嚣都市生活遭遇挫败后的悲凄与苦涩。不久之后,这首歌便与《我可爱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和《回来》一同成为卡洛斯·加德尔最经典的保留曲目,80年来一直被自尊心极强的探戈歌手们传唱: 你会发现一切都是谎言/你会发现爱并不存在/这世界根本不在乎/它只是自顾自地旋转,旋转/即使你被生活击垮/被痛苦一点点吞噬/也别祈望有人帮忙/没有人帮你,一个都没有 同盛行于世纪之交的独幕喜剧以及此后的广播和电视肥皂剧一样,探戈也成为布宜诺斯艾利斯居民了解人生的重要途径,其中充满欺骗、死亡和悲剧。到最后,唯一值得信赖的只有母亲(父亲经常缺失,加德尔本人就是这样)。就像探戈唱歌曲里的那样:我们只有一个母亲。 香吻和爱情??友谊??都是可爱的闹剧,是玫瑰色的幻影。不幸的是,这个世界有太多这些??但我们只有一个母亲??尽管我曾一度忘记,但生活总会让我明白,我们只能回到那份爱里!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探戈音乐日趋成熟,乐团也参照北美大型乐队扩大了编制。在这种潮流的驱使下,歌手成了最为重要的人物,他们越是标榜自己过着探戈式的生活,就会越受欢迎。埃德蒙多·里韦罗和罗伯托·戈耶内切都因此走红。但与此同时,庇隆主义出于政治目的,将探戈作为民族主义文化遗产进行宣传的策略也至少导致保守派中产阶级远离了探戈。这一时期最受欢迎的主要探戈团体是阿尼巴尔·特罗伊洛带领的探戈乐团。通过与他合作,奥梅罗·曼兹等词作家仍然能够以如诗般的语句抒写出对已消失的贫穷街区的怀恋之情,正如那首著名的《南方》中唱的: 圣胡安和古老的博埃多,失落的天堂,
庞贝亚的铁路路堤,
二十岁的你激动地颤抖,
因为我偷走了你的吻。
过往的岁月令人怀恋,
生命如沙般滑落指间,
老街区面目全非让人失落,
消逝的旧梦如此苦涩。
 
这时,关于什么才是“纯粹”的探戈爆发了激烈的争论。一面是守旧派,另一面推崇从爵士乐甚至国外古典音乐中吸收灵感,创作新的实验性探戈音乐。争论的焦点是阿斯多尔·皮亚佐拉(1921—1992)。他是一位天才的班多钮琴演奏家,在曼哈顿长大,少年时代曾见过加德尔,四十年代与阿尼巴尔·特罗伊洛有过合作。但后来,他离开阿根廷,去学习作曲,力图复兴并净化探戈音乐。从1959年的《再见诺尼诺》(为纪念已故的父亲而作),到1985年为影片《加德尔的放逐》创作的配乐,他不断为音乐注入新鲜的理念和新的力量。守旧派认为他的音乐背弃了传统,“过于深奥”,而且皮亚佐拉的作品更适合聆听,很少适合跳舞或唱歌。但像过去一样,由于他的音乐在美国和欧洲受到了极大的欢迎和尊重,布宜诺斯艾利斯及阿根廷各地的探戈爱好者也就接受了他。

电影《加德尔的放逐》
同时,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青年一代更热衷于摇滚乐和表达抗议的音乐,不再喜欢父辈和祖辈所喜爱的那些小调。没什么人愿意听探戈,更没什么人愿意跳探戈了。随着政治局势逐渐变得暗淡,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青少年更愿意听披头士和其他摇滚乐队的音乐。那些歌曲中的激情和反抗欲望远比陈词滥调的探戈更加真实。但不知为何,探戈竟也熬过了军事独裁的黑暗岁月。许多卓越的歌手和作曲家逃离阿根廷,流亡国外,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最杰出的探戈女歌手苏珊娜·里纳尔迪正是其中之一,她逃到了法国。巴黎再一次成为最优秀的探戈音乐和歌词的荟萃之地,1981年开业的“布宜诺斯艾利斯之旅”等演出场所将探戈音乐继续发扬光大。然后,正如许多年前一样,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探戈再一次凯旋,征服了拉普拉塔河沿岸的新一代年轻人。
如今,借助布宜诺斯艾利斯旅游业的发展,探戈又变得随处可见。除了专门播放探戈音乐的电台,一些面向游客的歌舞厅也有精彩的演出。布宜诺斯艾利斯每年会举办一次世界探戈锦标赛,另外,同性恋探戈和面向年轻探戈爱好者的新锐电子探戈也在蓬勃发展。一些古老的探戈圣地仍然健在,例如,距科连特斯大街仅几步之遥就有一家百年老店,名字非常气派,叫“完美咖啡厅”。几乎每天下午都会有形形色色的舞者聚集在这里,在已经有些凹凸不平的镶木地板上翩翩起舞,就连盛放饮料的餐具都充满了怀旧情调,握在手中仿佛时光倒流。到了晚上,铁杆探戈迷就投入地随着米隆加舞曲跳起舞来,他们被称为“米隆加佬”,不过这个称呼令人颇为困惑,因为米隆加一词其实指的是经常穿插在探戈乐曲中间的慢节奏华尔兹舞曲。凌晨时分,他们还会前往演奏“正宗”探戈音乐的地方,比如坎宁大街的坎宁沙龙(不过民族解放正义阵线政府1974年将这条街的名称改成了斯卡拉布里尼奥尔蒂斯大街),这家沙龙的外观朴实无华,但内部却充满旧时代的荣光,舞池是这里毫无争议的主角,桌子散落在周围。
寻找舞伴的礼节很神秘。男士们在舞池边走一圈,有了想邀请的舞伴后,他们并不会开口说话,而是挑一下眉毛,点一下头,或扭一下胯来表达邀请的意思。在舞池中,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探戈专家们会倨傲地告诉初来乍到者,单单是如何走好正式舞蹈前的那几步,就要学十年。也许正因如此,最优秀的男性探戈舞者似乎都像是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电影中走出来的:油光锃亮的大背头、笔直的小胡子,脸上的神情就像是当天下午刚刚在赛马场赌输了全部身家。尽管探戈通常被看作彰显男子气概的舞蹈,但根据阿根廷社会学家玛尔塔·萨维利亚诺的研究,在男士挑选舞伴,以及主导舞步的过程中,探戈也为女伴提供了多种表达自己主张的途径: 米隆加女舞者可以通过爆发力和步伐的力度向男舞伴发起挑战,通过改变两人的身体距离、接触位置和拥抱的力道来控制重心,在舞步中尝试各种触地形式,调整交给舞伴的“身体前侧”,在“面向”男伴的同时躯干和臀部偏向其他方向,在非常规的音乐节拍上转换脚步,干扰舞伴的节奏(这就需要掌握精湛的切分音技巧,才能继续跟上音乐);或是在舞伴用脚步“画出”的图形基础上出其不意地添加精彩的点缀。 探戈舞是一种富于激情的挑战,一切都发生在大约12分钟的时间里,不同的乐段相互衔接,直至音乐戛然而止。保加利亚作家卡帕卡·卡萨波娃是一位探戈舞迷,在作品《十二分钟的爱》里,她借一位布宜诺斯艾利斯精神分析专家之口,指出了这种舞蹈对两性的吸引力:
诱惑(他邀请,她接受);投入(他们跳舞,他们在一起);拒绝(他们在跳完几段音乐后分开,感谢你与我共舞);失落(我们刚才那么亲近,现在却形同陌路,我无法忍受);渴望(求你,我想再跳一曲)。 
书名:《布宜诺斯艾利斯传》
作者:[英]尼克·凯斯托 
译者:毕然
出版社:东方出版社2019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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