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子时到亥时
从深夜到黎明
杭州的一天
你所不知道的十二个时辰
你所看不到的人生百态
在西湖爱好者中盛传着这样一句话，叫作“晴湖不如雨湖”。
我儿时即对此感到纳闷，那会我还不住在杭州，只在每回来杭州探亲时有机会到西湖边走走，却不知为何十有八九总能碰上下雨，最后弄得周身狼狈，因此对于传说中这“雨西湖”的魅力便不置可否，更遑论明白雨究竟对西湖产生了什么样的加持作用。直到多年后我在杭州定居生活，随着年纪渐长，才终于在和西湖打了无数次照面后得以明白此中有真意。
这样看起来，对于雨的理解，大抵是需要一些岁月沉淀的。这就好比酒的滋味，总是要经历一些故事以后，才能算得上真正消受。
汪曾祺先生曾说：“雨，有时是会引起人一点淡淡的乡愁的。李商隐的《夜雨寄北》是为许多久客的游子而写的。”如今看起来竟与有荣焉。多年后他回忆起上西南联大时所在的昆明，想到某个被雨困住的午后，写下一首诗：“莲花池外少行人，野店苔痕一寸深。浊酒一杯天过午，木香花湿雨沉沉。”昆明算不上汪先生的家乡，却因为一场雨也引起了他久远的乡愁。
大概就是只有雨天才生产地出来的专属记忆，也是在晴朗日子里所无法品读到的弥足珍贵的况味。
下雨的另一个作用，就是给人制造了浮想联翩的气压和空间。倘若用一天的时间来对应天气，上午就像活力满满的多云转晴，正午便一定是躁动狂热的艳阳高照，下午则像极了缱绻温柔的小雨微凉。
在告别了三伏天的午后，下上一场不大不小的雨，若是还能吹上一阵微风，那就简直不能更舒服了。杭城数日以来的倦怠在此刻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心灵也终于得到了片刻沉静——而此刻便是未时，《尔雅·释天》名“在未曰协洽”：协，和也，洽，合也，所谓协洽，便是阴阳和合，万物化生。未，也是味，在万物化生的未时，杭州又会散发出什么样的气味呢？
绕开游人如织的西湖，雨后清净的三天竺散发着杭州更为本真的未时滋味。这是秋日的杭州，梧桐叶不再像盛夏那样绿得发亮，张狂劲一过，空气中开始飘荡起桂花和残荷交错的低调清香，似有若无。下过雨的天竺路就横亘在满山的青翠当中，两侧幽静的丛林里散发出泥土的清香味道，也许还有草药的味道。
午时一过，阳气渐衰，对于很多人来说，是午休打盹的惬意时光。而对于喜欢在西湖群山当中远足的人们而言，到上天竺用一顿简单烹制的素斋，一盘素菜配一碗白米饭佐以清汤，品味来自菜肴天然的滋味，而后于雨后的佛香古道里参禅悟道，这又何尝不是沉下心来修行的好时节呢。
在天竺路的石板小道上，路边溪流潺潺、泉涌叮当。雨水滴落在树叶上，又溅落开来，和在路上走动的人们来了一次慢条斯理的邂逅。来来往往的有上山虔诚礼佛的香客，有带着孩子徒步旅行的父母，有外地慕名而来的小众游客，偶尔也会碰上下山“化缘”的小师傅，擦身而过时，传来从寺中带来的烟火气息。
行至上天竺法喜寺，迎客僧会在门口给每人递送三支清香，分别是戒香、定香、慧香，代表着戒妄念、入禅定、得智慧。
又至中天竺法净寺，沿莲花峰东麓循着路牌上山不久，便可看到三生石，分别代表着前世、今生和来世，立在草莽间，却也不动如山。
而到下天竺法镜寺，则是杭州比丘尼的集中修持之处，只开一个偏门出入，寺内是开阔的白水泥院子，正中坐有一尊香炉，四方四盏样式古朴的香油铜灯环绕，香油灯芯在玻璃罩里安然地烧着。
寺后的佛缘街，隐隐约约传来炒茶的清香。
隐逸在天竺路上的，还有杭州图书馆的佛学分馆，几个色泽鲜亮的漆红字眼，刻在一方楔形小木牌上，藏在林木掩映的绿丛中，不声不响。若非有指示牌，恐怕大多数人都将错过这一方净地。
沿箭头方向走过去，几杆瘦竹随风浮动，雨滴在屋檐处流淌下来，佛学图书馆坐落于一处典型的江南民居当中，一排韵味拙朴的竹艺明灯透过木结构屋顶，照出隔着古铜色木长桌的明亮佛学空间，一万一千册藏书典籍就安静地躺在书架上，散发着浓厚而悠远的书香，等待与有缘人的相遇。
雨后的天竺，未时的滋味，穿梭在神佛与尘世之间，也许还能体味到来自尘埃落定后的安宁。若是未能免俗地走到“咫尺西天”，却也因为本来无一物，仿佛于熙来攘往的刹那间参透了永恒的真谛。
莫说晴湖不如雨湖，此刻晴天竺也不如雨天竺了。不知何处起了乡愁，借汪先生诗句一用了结此篇：“西湖山中少行人，古道苔痕一寸深。清茶一盏天过午，天竺桂香雨沉沉。”
凡高
游荡在城市里的稻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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