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登于《出色WSJ.》2019年10月刊 总第04期
2008年,冯德伦首执导筒,执导歌舞电影《跳出去》。2012年,他自导自演“太极三部曲”系列;2015年,他执导并监制的美国 AMC 电视台剧集《荒原》开播,成为秋季新剧集收视冠军 ;2017年,自编自导冒险动作片《侠盗联盟》。2019年8月,冯德伦执导的《五行刺客》(Wu Assassins)在 Netflix 正式播映,冯德伦成为中国首位受到 Netflix 邀约并制作美剧的导演。
《五行刺客》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当代旧金山唐人街的年轻厨师金凯卷入三合会对致命的古老中国神秘力量“五行”的追逐,在这个过程中,他逐渐成长为一名中国式的超级英雄。出生于1974年的冯德伦,少年时期正逢港片的“辉煌十年”。借由《五行刺客》,冯德伦圆了自己的“功夫梦”,并希望把自己对中国功夫和中西方文化的理解与比较融入其中。
在“太极三部曲”中,他将传统的中国功夫和“蒸汽朋克”(Steampunk)的元素融为一体,风格另类——既有《飙风战警》(Wild Wild West)中天马行空般的想象,又带着《无耻混蛋》(Inglourious Basterds)中那种超越真实历史、横冲直撞的爽利感。
“陈国富导演当时担当‘太极’系列的监制,他们想讲一个功夫的故事,但又不想拍出很传统的功夫片,于是,他们想找一位很年轻的导演……我便去和他们开会,我把自己喜欢的东西放进去,比如‘蒸汽朋克’的造型设计以及重金属的摇滚乐。”回忆起“太极”的创作过程,冯德伦如是说。
“‘太极三部曲’是被低估的作品。”影评人谭飞说。作为中国影视界最具知名度及影响力的意见领袖之一,谭飞创立的娱乐脱口秀《四味毒叔》在中国的网络上具备很高的知名度。谭飞认为,“太极”系列在当年其实创作意识非常超前,也非常浪漫。
彼时的“太极”中,闪烁着铆钉、源于工业革命时期的“蒸汽朋克”非常具有进击感和革新性。
冯德伦认为,他的电影会引起争议,主要是有时并不那么“接地气”。他说,他喜欢“能量十足”的电影。
此次执导《五行刺客》,冯德伦获得了大约两个月的时间制作最初两集(包括试播集)。与中国时下通行的电视剧制作周期相比,这个时间已经非常充裕。但在北美,这个时间不短,但也不长。
前两集的首要任务,是为剧中男主角金凯的成长进行有序铺垫。对于男主角的“功夫”,冯德伦自有他的考量。
“我们从小看动作片,所以,我们(对于动作)的定位自然会比西方人更为严格。”冯德伦说。
不同于“邵氏”时期张彻导演带有浓重舞台戏曲痕迹的动作风格;不同于徐克导演天马行空式的飞檐走壁;亦不同于李安和王家卫导演在《卧虎藏龙》和在《一代宗师》中对于美和浪漫的极致追求。在《五行刺客》中,冯德伦结合主演 Iko Uwais 原为印度尼西亚 Silat(使用自卫技术的格斗)国家冠军的身份,要求后者将自身的动作语言与中国武术传统相融合。于是,我们在屏幕前看到了非常简洁、实用,以近身短打为主,但又不失犀利和进攻性的格斗场面。
《南华早报》 评论员 Douglas Parkes 认为,这是一个Netflix从未涉及的领域,甚至,是一场赌博。但冯德伦充分显示了他的自信。
重要的是,冯德伦为角色的“成长”保留了余白。
“我要求片方,一定要让我知道,主角最后发生了什么,他经历了什么。如果他在第一集就非常厉害,那么,后面留给他成长的空间就不那么大了。比如,一开头他就厉害到可以飞来飞去,他还能怎么进步呢?所以,我们最初为主角设计的动作比较务实。”冯德伦说。
冯德伦很清楚,相较于动作场面引起的视觉狂欢,最能打动人的,还是一个人的情感、性格和命运。
“这是一个超级英雄的成长故事。”冯德伦说:“我拍摄的部分,主角刚刚体会到他所拥有的能量,尚不知如果提升和运用他的能量,他刚刚觉醒。但在后面的剧情发展中,这个人物会越来越丰富。”
“ (剧集)以激动人心的方式加强了主角的能量——无论作为一名战士,抑或一名演员。这部剧集为中国武术提供了华丽的展示机遇。” RogerEbert.com 的记者 Nick Allen 如此评价。
冯德伦亦修整了《五行刺客》 的剧本中原本对于唐人街和中国人的刻板、符号化印象。
“最初看到剧本时,我发现,西方编剧对于中国的理解仍太过表面,比如金龙的形象,以及大量的红色。你现在看到的剧中对唐人街的描写,其实是我删除和修改了很多原剧本内容后的结果。我尽量避免了太过于表面的符号。”他说道,“我想让老外看见中国真正的一面,而不是他们以前常常臆想的那样,一想到中国朋友,就会想到一个很安静、很神秘的人物,面前放着一杯茶……我希望我拍摄的,是一个不一样的作品,我想告诉他们,我们和你们是可以彼此沟通的,我们会笑的点,你们也会笑。”
事实上,拍摄《五行刺客》,并非冯德伦第一次面对跨文化语境。
冯德伦生在香港,但他的家人——包括祖父,定居在纽约,大哥也在纽约工作。冯德伦从小就常去纽约度假,后来,他在密歇根大学完成了大学学业。他说:“我觉得自己可能比较洋化,小时候念的也是国际学校。思考方面和逻辑方面都比较开放。”
2017年,冯德伦与亲密伙伴吴彦祖合作的《荒原》(Into the Badlands)在 IMDB 获得了8.0分,这正是他频频收到海外制作团队的邀请的原因之一。
然而,当他开始执导《五行刺客》,他发现,如何面对并平衡“文化差异“,依然是他必须解决的一个重要问题。同时,一旦开始工作,任何抽象的观念上的讨论,都会转化为工作中具体的细节。
在与 Netflix 的合作中,冯德伦第一感受到的是西方电影工业的成熟程度和专业人才的密集。
“不会有‘飞纸仔’(指拍摄前影片没有完整剧本,导演一边拍,一边写。这类剧本一般都有故事大纲,临拍摄前几天甚至半天到几小时,演员才收到剧本),这里的工业系统很完整。开机前,当然会有很多准备,但一旦开始,一切就像滚雪球一样快速进行下去。遇到问题,很快会得到解决。”他回忆道。
正如冯德伦自己的阐述,“金凯”并不是一个西方文化刻板印象下的“安静”“神秘”的中国大佬。在对金凯这个“超级英雄”的塑造上,冯德伦融入许多自己对东西方流行文化中英雄形象的观察与心得。
“我曾在纽约看过他执导的《蝙蝠侠》。你想一下,Tim Burton 的影片中,蝙蝠侠的形象是非常具有突破性的,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观影时的感受:那原来还可以这样操作!”冯德伦这样描述 Tim Burton 版《蝙蝠侠》带给他的震撼。
事实上,类似的“反英雄”式英雄,在香港电影中也不难找到呼应。比如吴宇森的《英雄本色》和《喋血双雄》。
“我表弟的爸爸收藏了很多影碟。我十岁那年在表弟的家里看了《英雄本色》的第一集,周润发饰演的小马哥,双枪、墨镜、风衣,还有叼在嘴里的牙签。那个形象非常吸引我。当然还有他开枪的时候。“冯德伦微笑着回忆。
“我感受到了影片里面讲的义气。”他说:“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如果有一天自己拍戏,就要往这个方向发展。这部片让我第一次知道电影的感染力有多大。”
直到今天,冯德伦依然不喜欢太过扁平的人物形象,这或许是他乐于塑造“侠盗”和“杀手”的原因之一。在冯德伦眼中,杀手的多面性,才足以显现复杂的人性。他喜欢的影史经典杀手名单中,包括 Jean-Pierre Melville 的《独行杀手》、侯孝贤执导并借以斩获金棕榈大奖的《刺客聂隐娘》,以及孤独落寞,却又满怀热血的《银翼杀手》。
“这样,观众会看得比较过瘾,观众会觉得,嗯,这个像我。生活中,又有谁会把每件事情都做得完美呢?”冯德伦反问道。
在《五行刺客》中,除了功夫以外,主角最大的亮点是可以保护和伪装自己的身份——他可以变样,当别人看见他,或者他在镜子里时,他可以变成另外一个人。或许,这正是对人物性格复杂性的一种外化设定。
“我会和编剧沟通,如果让‘金凯’在性格层面多设置一些转变,让他复杂一点,会更好。《荒原》就经历了类似的调整,第一季中主角的形象或许太过严肃,到了第二季,我们就加了 Nick Frost 这个角色,可以和吴彦祖交流,让他不用那么严肃。”冯德伦说。
冯德伦出身香港的演艺世家,他的母亲石燕,是20世纪60年代“邵氏”的当红女星。进入娱乐圈似乎是冯德伦的宿命。1995年,冯德伦以歌手身份闯荡娱乐圈,第一张专辑便获得了“最受欢迎新人奖”铜奖。乐坛风光正好,他却告别麦克风转战大银幕。在1998年杨凡执导的《美少年之恋》 中,24岁的冯德伦和24岁的吴彦祖定义了华语影坛迄今难以超越的“美少年”组合。正当他被定义为“偶像”时,他又轻轻放下了偶像光环,成为一名电影导演。
在今天,“演而优则导”司空见惯,但在15年前,冯德伦可谓先行者,勇气可嘉。“那时候,没有那么多人从演员转行做导演,不像现在这么多,大概只有几个,周星驰、尔冬升……我感到了很大的挑战,那时候,我也更年轻,常会问自己,你行不行?还好,第一部出来票房也还好,于是,就继续了。”回忆这一路走来,冯德伦显得云淡风轻。
少年时期,冯德伦曾迷恋漫画《风云》和《中华英雄》,也曾迷恋漫威的英雄形象“蜘蛛侠”。如今,再度问他英雄的定义,他的理解里已经少了一份少年意气,多了一份对责任的沉甸甸的理解。
言辞中,这位45岁的导演始终保持着从容儒雅的风度。鬓角的白色,表明了时间累积留下的印记。我问他,时间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他回答说,他记得《阿飞正传》里面,张国荣和张曼玉看着一面钟,然后说,我们成为了一分钟的朋友。那一幕,是电影中对于时光最好的演绎之一。
撰文 T
编辑 马戎戎
摄影 黎晓亮
造型 黄俊
腕表泰格豪雅 封面服饰Loro Pi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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