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顺产记录 |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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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0-21
还没来得及回忆到当年的奥数题会不会做,又一波阵痛从天而降。
我从床上弹射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把产床旁边的李先生拉到我面前,“叫护士,再看看开了几指,不行就剖腹。”
这次,一贯冰冷的护士眼里也充满怜悯。毕竟4个小时过去了,才勉强开到二指。
看我痛得几近昏死,护士停掉了打在右手留置针的催产素。
一尊菩萨伫立,可否慈悲渡我。
护士不能,但无痛针能。
无痛针,学名硬膜外麻醉,是将局麻药物注入硬膜外腔阻滞脊神经根,暂时使其支配区域产生麻痹,目的为减缓产妇痛感,但也有加长产程甚至导致其他风险的可能。由于开指的速度太慢,虽然已经勉强满足打无痛的条件(开二指),但是可能导致越来越长的产程,护士希望我能再熬一熬,拿出我昨夜在住院处暴走一万步的架势。
这种痛苦下,任凭是谁嘴里也吐不出象牙了,我一口咬定要上无痛,必须立马安排,“right here!right now!”
护士:“上了无痛可能没办法3月14号生咯?你不是很在意这个的嘛?坚强的意志力拿出来挺一下呀!”
我:“我在意个屁!“
我:“你现在把我下半身砍掉我都不在意!麻醉师到底多久能来?”
护士:“你决定好了我就去叫,但是要在这里签个字。”
半卧着颤颤巍巍地写下自己名字,我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无痛多少钱啊?”
护士显然被我剑走偏锋的发问锤懵了,连家属们也用狐疑的眼神看着我。说时迟那时快,李先生仿佛精通遁地的土地老爷一样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没事,付得起,快点打吧,我看她已经疼得神志不清了。”
要不是他拦住,我可能真的会跟护士再讲个套餐价。
早听说打无痛这件事本身就很痛,穿上一件后背露有圆孔的罩衣,抱腿蜷缩侧卧,静候2B铅笔一般粗的针头插入脊柱上的两节之间。也听说打了无痛就会一秒上天堂,吃嘛嘛都香,镇痛率达到95%,优雅生娃从此不是梦想。
但是当自己来了一遭之后才知道,有些人可能并不擅长听说,怪不得雅思我只擅长读写。
打无痛针非常OK,因为小学四年级的急性阑尾炎手术我已经体验过了这个操作,但是打了无痛针几乎没有什么镇痛作用,这件事非常不OK。等着盼着来救命的东西,原来竟是这样的鸡肋,一霎那,从开始到现在都未曾哭喊过一声的我,意冷正如腊月、万念俱为尘埃。
是一条上岸太久的鱼,绝望地呼进、吐出空气,两腮鼓起又落下。
青缸明灭,照我无声悲啼。
隔壁传来撕心裂肺的绝望叫声,应该是已经进入了第二产程,一个厚重的男声不停地喊着“加油,加油”,但哭腔还是从缝隙里缓缓渗出来。
产房里的交响,要听仔细,要仔细听。
此刻我的人生连接了很多阀门,左手边是从背后脊柱里伸出的管子,支持着无痛的麻醉药物缓缓流入,护士可以根据我的身体反馈进行流速调节;右手上的留置针连接着吊瓶,催产素像古老的巫师,召唤我身体里原始的疼痛。感谢现代医学,随着催产素的阀门逐渐关闭,麻醉药的阀门逐渐加大,我的疼痛被锁定在了一个可控的范围内。想着孕七月的时候看过的拉梅兹呼吸法,尽量在阵痛来临的时候深呼吸,把整个身体沉到床里、沉到地下车库、沉到马里亚纳海沟,想象自己是一个被观测的样本,而我要做的是记录每次阵痛来临的时长和频次。
下午两点左右,李先生叫了各种我喜欢吃的外卖,匹萨汉堡牛排一应俱全,可是我吃不下。生平第一次,我,清盘天使小赵,因为吃相过于恶劣而被打趣”上辈子是个泔水桶”的小赵,竟然吃不下。
1234、2234、3234、4234,这个节奏伴随着我开了三指。开到七指的时候,我要从1数到12,长达四十八拍的阵痛,但情绪已经完全稳定了,开指的疼痛并不会随着指数增加,只是阵痛时间越来越长、频次越来越快。一开始我还可以在阵痛间隙吃香蕉和巧克力,到七指的时候,间隙时间基本只够喝两口水了。
一个下午就这样生生熬了过去。护士又检查了一次开指情况,“感觉你差不多了,今晚应该能生,无痛调高你赶快休息一下,顺便补充点体力,快吃点东西。“
我:(霜打的茄子一般)“给我一块巧克力吧。“
护士:“你们不是买了很多外卖么,给她吃两块匹萨吧,巧克力还是不如这种主食啊。“
李先生:“那个……匹萨我以为她不会吃了,我已经全部吃光了。“
他谨慎地瞥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匹萨盒,脸色青灰、目光闪烁,比我还像一条濒死的鱼。
女怕嫁错郎,古人诚不我欺。